天色漸漸暗下來,沒有路燈,只有車燈排成一條條沒有盡頭的長龍,通往耶路薩冷的方向。遠方又傳來悶聲的巨響,回音迴盪了好久,漸漸的連車上都可以聞到火藥爆炸的煙硝味,戰爭真的離我們好近。

從巴勒斯坦入境以色列的車速比起早上出境慢得很多很多,光後行李箱就被手電筒搜查了三次,雖然慢,但是可以確定的是,車子還是往前行進。隔壁就沒有這麼幸運了,巴勒斯坦人專用的入境車道幾乎沒有移動過,所有人必須下車經過嚴格的搜身,連抱著嬰兒的旅客都要傻傻的站在車外忍受寒風。孩子的哭聲撕裂著寧靜的大地,不時的又有幾聲零星的槍響。這不是地獄,哪裡是地獄?

終於在天完全黑以前,我們回到早上出發的大馬士革門,香港妹妹拿出1000元先付了之前說好的920以色列新謝克爾車資,哈米德在我們面前數了八張10元的鈔票給我們,揮了揮手,頭也不回把油門踩到底,走了。

在車子消失在我們的視線前,我們看到哈米德從車窗丟出ㄧ堆東西。

精確一點說,應該說是一堆衣服。

再精確一點說,應該說是一堆我們的衣服。

我們不約而同跑向前,發現早上被幹走的衣服,就大辣辣的散在路中間。更不巧的是,這時妹妹還發現,捏在手心的錢,其實只有六張。

好久好久,我們都說不出話來,不約而同的往同一個方向走,就是回去找民宿老闆算帳!

發瘋的三個人跑回去後,發現民宿老闆早就在門口等我們,不等我們開口,先把我們臭罵了一頓。

「妳們到底去哪裡了?」老闆氣到板凳都要拿起來了。

「還說呢!你那個甚麼朋友,是個騙子!」我一邊說一邊捲起袖子。出門在外吵架不能輸。

「妳們三個笨蛋,哈米德等了妳們一個早上,妳們到底上了誰的車?」老闆說完,正牌的哈米德從櫃台後面緩緩走出來,微胖的中年人,有點黑的皮膚,捲翹又油亮的黑髮,以及ㄧ雙深邃到不能再更深邃的眼睛。不同的是,這雙深邃的眼睛,看起來就是個老實的好人。

我們三人互看了一眼,從暴怒變成爆笑,笑到停不下來,笑到挺不直腰。

為了撫慰今天一整天的遭遇,我們決定去吃頓大餐來發泄所有的情緒。

走進亞美尼亞區的這家小酒館(Armenian Tavern),彷彿聖誕節瞬間就來到了一般,繁複又溫馨的裝飾有一點家的感覺,只是整個城市都瀰漫著戰爭的陰影,餐廳裡的人少得可憐。我們坐下來以後像餓了三天一樣把所有的主菜都點了一輪,從烤羊肉串(Armenian Shashlik )到亞拉拉特山牛排(Steak Ararat)到招牌菜燴肉(Khaghoghi Derev),最後還加點了耶路薩冷大拼盤(Jerusalem Mix Grill),沒有一樣放過。幫我們點菜的小妹當場傻眼,問了兩次確定自己沒有聽錯。

就當我們吃到無法自拔的時候,後面傳來一個有點熟悉的聲音。

「小妞,我們又見面了!」原來,是之前把我從聖墓教堂攆出去的老伯。只是有過一面之緣的老伯,不知為什麼熟悉得像個老朋友,看到他居然有一股想哭的衝動。

尤其是,經過這顛沛流離的一天之後。

原來這家亞美尼亞餐廳是老伯家的家族企業,他白天都在教堂工作,晚上有空就會來餐廳幫忙。老伯坐下來幫我們一一介紹每道菜的來歷。

亞拉拉特山是亞美尼亞境內海拔高達五千公尺的高山,以地名來為牛排命名,顯示身在耶路薩冷境內的亞美尼亞人對於祖國的懷念。而這道Khaghoghi Derev,葡萄葉包著絞肉用陶鍋慢燉,浸在濃濃的優格醬裡,又酸又鹹,真是夠味!

「Khaghoghi Derev是我們的招牌菜,只可惜猶太人吃不到!」老伯還小聲的虧了一下猶太人,大家笑成一團。

「不過,妳們趕快吃一吃,別再加點了,廚房要提早休息了!」老伯說,我原本以為他是怕這三個穿得拉哩拉塌的女生沒錢付。

「情勢緊張,戰爭又要開始了,今天晚上可能要開始轟炸加薩走廊。如果不敢快離開這裡,妳們會遇到很多麻煩的!」老伯收起了微笑,眼神露出了無奈。

但是,我還想去探望一下保羅,不知道他恢復正常沒。我把保羅的事跟老伯說。

「相信我,妳的朋友過兩天就好了,但是如果妳為了這件事被困在這裡,說不定兩個月都回不去。跟戰爭的無情比起來,耶路薩冷症候群根本是一件小事。」老伯順手把餐廳招牌的燈熄了。

「孩子,快逃吧!」

回去的路上,看到大批的軍隊集結在哭牆前,千年的糾葛無情的撕裂彼此。

可以不要有戰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