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了五分鐘趕到小巴士站,原本很怕小巴士不等人就發車走了,想不到在車上等了十分鐘司機都還沒發動車子,乘客陸陸續續擠上車,原本二十人坐的小車霎時擠上了三十幾個人,而且大部份都是十幾歲的孩子,也不知道是哪冒出來的,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看起來像是放假結束要回去安曼的學校念書的樣子。

過了好久,等到車子連站的位子都沒有,司機終於把煙熄了,上來發動車子。

車上的孩子們大部份都互相認識,整個車上都像在開同樂會一樣,彼此嘻笑打鬧,高興起來還唱著歌。
被這樣輕鬆的氣氛感染,也終於,我能安安心心的好好欣賞約旦沿途的風景,忘記我曾經跟以巴的仇恨擦身而過,忘記被惡劣的騙子偷走了衣服,忘記被可惡的司機載到荒郊野外勒索的驚險場面。

約旦其實不大,從南邊的佩特拉到北邊的安曼也只有短短250公里,但是因為車況跟路況不好,不時還要禮讓羊群通過,通常整個車程都會比表定時間長很多,在車上的孩子們很有經驗的先聊聊天熱絡一下以後,就開始拿出東西吃,跟遠足沒有兩樣。

約旦的顏色從南到北都非常一致,淺黃色的土地帶著一點粉紅的色澤,樹木不多,風沙很大,貝都因人千年來作著一樣的事情,安安靜靜的在枯黃的大地上牧羊。

車上沒有空調,只有幾個窗戶打得開,從外面灌進來的風熱得發燙,車子引擎聲低沈而規律,漸漸的,我失去了知覺,感覺自己就像一隻綿羊一樣安穩的趴在草地上睡著了一般。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覺得坐在後面的乘客們騷動了起來。其中一個看起來很害羞的小男生眼睛看著地上,頭低低的塞給我一包花生,他的朋友們笑成一團。應該是打賭打輸了吧!我想。

「謝謝!」我勉強把眼睛張了一半,接過花生握在手上,又馬上睡著了。

我的眼皮撐不了十分鐘,又馬上像被打昏了一樣沈沈睡去,冷不防又背後面的孩子搖醒,這次是一個十幾歲的小女孩請我吃口香糖。

「謝謝!」 忍住一個不耐煩的表情,我勉強擠出微笑,謝謝她的好意。後面又再次笑成一團。

這種暖洋洋的午後是這麼適合睡眠,完全沒有辦法理會後面這群少男少女到底在起甚麼鬨,我又再度睡著,這次連口水都沒有擦。

他們看我一點反應都沒有,決定使出最激烈的手段。

他們決定拿橘子打我的頭。

當我被第二顆橘子打醒的時候,整個怒氣已經無法遏抑。

「謝謝你們的食物,但是老娘我真的很想睡覺可以嗎?」小孩們看到我生氣,不但沒有害怕,每個人都圍到我身邊。

「What’s your name?」小孩們像鸚鵡一樣每個人都重複著這個問句。

我被問得莫名其妙,唯一可以理解的是,他們對於東方臉孔真的非常好奇,每個人都盯著我的臉看。我問他們要去約旦作什麼,平常他們都作什麼活動,每個人都茫茫然的看著我。

我這時候才懂,「 What’s your name?」是他們會的唯一一句英文。

他們看我睡醒了,開心得不得了,圍著我嘰哩瓜啦少個不停,其中一個孩子打開背包,拿出一張破爛的紙片跟一支快要沒水的筆,叫我寫上我的名字給他們看。寫完之後現場的小觀眾們還發出尖叫,大家紛紛想從背包找出碎紙片來給我簽名,找不到紙片的甚至捲起袖子要我簽在手臂上。

我看到他們的背包裡,裝的不是書,而是修理機器的板手跟鉗子,女孩們則是背著一整袋的棉線。

我心頭一緊,這些孩子跟本不是要回安曼念書。在這樣的花樣年華,他們不能享受夢幻的少女生活,沒有爸爸媽媽每個月發零用錢,討論的不是你想念哪ㄧ個科系,我想去聽哪一場演唱會,而是只能在黑暗的工廠裡被剝削,一輩子賺取微薄的工資。

經過五個多小時,車子開進了安曼市區,從最外環一圈一圈的往內繞,從最外面一圈的高級住宅區,慢慢的轉入中心的貧民窟,孩子們在這裡下車,開心的跟我道別。

我也回到了原點,回到了整個旅程最初的地方。

幾天前我從這裡拉著行李出發,幾天後我再次回到這裡。

我覺得好像多過了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