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穆斯基街往東延伸這一大塊區域當地人叫他作「阿塔巴市場」(al-atabah),是開羅人每日生活的縮影,舉凡茶葉、手錶、鞋子、蜜餞、五金、墓碑、煙斗、皮箱、念珠、紐扣、布料,能想得到的東西這裡都買得到。

阿塔巴市場還有數不盡的茶館,茶館除了喝茶,還是近代民族意識抬頭的搖籃。1927年當阿班納(al-Banna)準備要從學校畢業返回家鄉前,就是穿梭在這大大小小的茶館站在椅子上高聲演說,鼓舞群眾,他們大聲的說,把英法這些西方殖民者趕出蘇伊士運河吧!伊斯蘭才是出路!

阿班納隔年春天創立了「穆斯林兄弟會」,成為影響深遠的「伊斯蘭基本教義派」源頭,西方評論家甚至直接說,他是當代恐怖主義之父。

一切都是從這裡開始,從這些開羅巷弄間的小茶館。

週五阿塔巴市場的人潮幾乎跟台北跨年晚會是差不多的,人跟車擠成一團,橫在馬路中間,誰都不曾抬頭看過交通號誌,警察悠閒的在人群中跟小販聊著天,在開羅人心中,禮拜五的伊斯蘭安息日應該誰都不該工作。

雖說整個阿塔巴市場亂到簡直是無政府狀態,但是不得不承認的是,他們其實也亂中有序。這裡甚麼都賣,甚麼都不奇怪,但是他們懂得每一種東西自成一區,場面盛大而豪邁,絕對不是我們這種亞洲小島民可以想像。

就在我跟阿陶幾乎被人潮沖散的剎那,我們轉進了巷子裡,快要被震聾的耳朵終於得到舒緩,空氣也可以多吸到好幾口。隔壁的這幾條巷子幾個零星的攤位賣著蔬果,小孩跟路邊的雞鴨一起追逐著跑來跑去,老狗安心的攤開肚子在路邊晒起了太陽。

接著是一陣燒紅炭火的焦味混著剛出爐的麵包香。對味覺非常執著的阿陶硬拉著我在另一條巷子找到一個用石頭砌成的小房子,裡面有五六個汗流浹背的大漢正在翻動著窯烤爐裡的炭。

沒有標榜什麼天然酵母,沒有香得莫名其妙的創新口味,沒有假鬼假怪的健康訴求。

麵包就是麵包,最簡單的原料,最傳統的方法,最純粹的平民美食。

一個比臉還大的麵包,折合台幣三塊錢不到,吃得我跟阿陶簡直是熱淚盈眶。

我跟阿陶感動之餘立即買了八個麵包塞在後背包,走著走著突然聽見一陣陣低沈的聲音,溫柔而樸實的木條相撞擊,棉線跳動在彈指之間。

原來是間古老的織布店,包著頭巾的婦人熟悉的跳著織布的舞步,優雅而規律。

古老的技藝還在開羅街頭討生活,古老的記憶也還在開羅的巷弄裡回光返照。

幾乎已經在現代消失的室內電話機還在這裡活躍著。

上個世紀使用的卡式錄音機也奇蹟似的在這裡復活了!

隨著太陽下山,在路上走的女人漸漸變少,男人開始三三兩兩出現在茶館裡。

好像事先說好的一樣,男人在茶館裡像是有固定的座位,固定的行程表,時間倒了誰就該出現在這裡,誰就該開始抽他的水煙,誰就該開始談論這一季的足球賽。這是開羅的平民生活,不疾不徐,沒有人可以催促。

我跟阿陶走到快要鐵腿,找了一間熱鬧的茶館休息。

「喝啤酒嗎?」老闆走了過來第一句話劈頭就問。

「啊?這裡有賣酒?穆斯林可以喝酒嗎?」阿陶一臉疑惑。

「哈哈哈!穆斯林不能喝酒,但是埃及人可以喝!」老闆笑得樂不可支。

「埃及人喝酒的習慣從法老王時代就開始了,那時後大家都還不是穆斯林。」老闆端上兩瓶正宗的埃及當地啤酒Stella,還有兩捲埃及烤餅,一邊解釋著。

老闆說得一點都沒錯。尼羅河孕育了人類最古老的文明之一,但也見證世界上最漫長的殖民統治,從亞歷山大大帝、羅馬帝國、阿拉伯帝國、奧圖曼土耳其帝國,到20世紀的英法等國,回教文化對他們來說也只是歷史的軌跡之一而已。

整個茶館的人都聚精會神的盯著小電視機裡的球賽,阿班納的肖像歪歪斜斜的吊在破爛的牆面上顯得十分落寞。

「這是阿班納嗎?他曾經來過這裡?」我指著佈滿油漬舊照片問。

「是阿班納沒錯!不管當時他是不是來過,但是這裡的茶館都喜歡掛上他的照片,他是民族的精神象徵!他鼓勵當時的埃及人抵抗西方的殖民勢力,他創立的穆斯林兄弟會還透過辦教育、開工廠、建醫院等等建立現代化的埃及社會。」老闆笑著說。

「我知道你們這些外國人是怎麼想的。總之阿班納不是恐怖份子,穆斯林兄弟會也不是恐怖組織,並不是包著頭巾的人都會抱著炸彈。」老闆一邊送上薄荷茶,一邊幽幽的說。

在老闆的眼中,我看到他對和平的想像,也看到這裡的人對於西方社會多麼曖昧的抵抗,他們需要西方的經濟支援,又渴望維持一些民族尊嚴,世俗主義與伊斯蘭神權主義沒完沒了的拉扯著,還必需小心不要被貼上恐怖份子的標籤 。

難怪大部份的埃及人還是選擇逃避這些沈重的議題,沈醉在夜色、水煙與酒精之中。

這是埃及人的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