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一個全世界都在低頭滑手機的年代,阿陶是唯一,還在路邊欣賞樹葉翩翩落下的人。

無論外面發生什麼天翻地覆的事情,總統是不是換人作、台北是不是會因為聖嬰現象開始下雪、人工智慧是否開始取代我們的工作,這些事情對阿陶來說都起不了什麼影響。他,還是每天烘著他的咖啡,在他生活中只有四個英文字是重要的:Aroma, acidity, body, flavor。

更神奇的是,我想阿陶是這個城市裡唯一還在使用Motorola摺疊手機的人,曾經有無數的人問他為什麼不換成智慧型手機,「無數的人」包含每天早上來找他喝咖啡的阿伯們,平均年齡62歲。阿陶的回答永遠是:「還很好用啊?」阿伯們點點頭,覺得他真是一個勤儉惜物的好青年。

但我看到的不是這樣,我看到的是一個全速往社會發展反方向叛逃的阿陶。

他從每個人都覺得前途無限美好的醫學院叛逃出來,就再也沒有回頭過。「逃走」這件事情,究竟是懦弱還是勇敢?究竟應該被批判還是該被喝采?

學校教我們很多事,教我們複雜的聯立方程式、教我們單細胞生物的構造、教我們西伯利亞鐵路從哪裡通到哪裡,但卻忘記教我們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他們忘記教我們如何認識自己。

認識自己比任何一門學科都更更加複雜,不了解自己要的是什麼,將會永遠陷在不滿足現況的漩渦中,一直處於不開心的真空狀態卻又不知道如何讓自己開心起來。

懦弱還是勇敢?也許暫時我們該說阿陶是勇敢的,至少他選擇了一個讓自己開心的生活方式,雖然外人看起來他總是在做賠本生意。

漸漸的,下午出現的那群文青便幫這裡取了一個很貼切暱稱叫「逃咖啡」,除了阿陶本姓「陶」以外,還非常符合他本人的生活哲學。其實,每個出現在這裡的人,哪個不是從現實中逃出來的呢?「逃走」是人的本能,真實並且直接。

同一種意象,出現無限的渲染。漸漸的,逃咖啡就不只是逃咖啡了,阿陶最拿手的肯亞AA叫做「越獄特調」,如果阿陶有空的話還可以請他弄個「私奔鬆餅」,這是長谷川提供從歐洲帶回來的私房配方,吃了以後,會有一種為了愛,可以一無反顧的熱情。

「每天都有一堆人賴在你這邊吃吃喝喝,你怎麼算錢啊?」這天下午大家約好到我家,試喝阿陶最近烘的「法國傳教士」。長谷川這個問題問得很好,但只要阿陶付得出房租,我通常不會管他到底有沒有錢可以用。

「我有放一個小箱子在吧台啊!隨便他們愛放多少錢就放多少錢。」阿陶雲淡風輕的態度,好像在講一件跟自己完全沒有關係的事情一樣。

「哇靠,你這個靈感是來自廟裡的香油錢嗎?你要不要順便放幾本般若波羅密多心經讓大家免費索取?」長谷川笑得樂不可支。

懶得問阿陶,是因為我知道一定會得到一個超扯的答案。基本上我是一個對於流程改造及專案控制有潔癖的人,聽到這種「大智慧大慈悲大家來做功德之香油錢定價方式」,有一種想要握拳的衝動。

咬了一口私奔鬆餅,突然覺得我根本沒有資格取笑阿陶。至少他是一個有勇氣逃出窠臼的人,至少他是一個勇敢享受自由的人。

我呢?每天被鎖在水泥建築物中,上班、下班、吃飯、睡覺。我的身體跟著社會的既定原則流轉,生理時鐘被outlook上的會議一段一段切開;但閉上眼睛,我的靈魂已經逃走,留在世界的某個角落,繼續旅行著。